【权瑜】顾我无衣


权中心。史盲瞎写。CP只有孙权x周瑜、周循x大虎。不拆不逆。拒绝人身攻击。





天色犹如瞽者的双目,随着夕阳沉堕,逐渐遁入昏漠的黑。夜与风声联步徐来,檐下铜铃频频相击,月亮捧出死去的光,铺开在凋残的蕙草前。


孙权跪坐着,盯着一排排的灵位若有所思。他的双手叠在膝前,端正肃穆又漫不经心。他本不必为小辈如此劳心费力,但他在深深的宫闱中睡不安稳,便瞒着人来了。孙登陪周妃宿在娘家,他让他们不要来搅扰。他独自看着虚空中无限的一点,此一夜的遐想、此半生的顾望就此沓来。


九岁以前的事太久远了,他只记得家中变故不少,并于车舟奔波中度过最混沌的时年。在父亲的大丧事过后,他们又到了江都。他整日坐在大宅门首,没日夜地玩些无趣的把戏,直待母亲遣人捉他,把他送到张东部的书房。


当看到周瑜和孙策把臂同游时,他虽知道他们不会认真地理睬,但仍会凑上前去,希求博得一丝关注。而孙翊在后面摆弄木雕的刀枪,想要和他玩耍打闹,他也不会认真地理睬。在他儿时,父亲的形影十分模糊,后来就成了个供人敬仰的牌位,不可亲更不可爱;而母亲的模样则太过明白,凡事都要管着他,也不令人喜欢。舅舅叔伯们都出身军旅,自然要围着长兄转。


孙权也知道,有抱负的小儿郎,总该是憧憬兄长们的。


十五岁,多亏了长兄的骁勇,他们终于在曲阿安顿下来。孙策时常宴会宾客,顶看得起他,总爱把他带在身边。他们兄弟俩都是喜聚尚贤的人,比起母亲,长兄并不如何羁束他,何况场上歌舞如织,各种时兴曲子唱彻昼夜,极尽风流之能事。江淮的名士锦心绣口,奉出满腹珠玉琳琅,长兄精于此道,乐得应付对答,他便独自快活。


“仲谋,你过来。”那天孙策头次叫了他的表字,他东向而坐,端着酒樽环顾周遭,破天荒地招手唤他同坐一席。这时朱治正为他忙活察举的事,孙权便犹豫了片刻。“发什么愣,快来!”孙策醉得不轻,一张秀面被红霞染透,见他不动,便剔起双眉,乌漆漆的愠色陡然而至。他的脾气孙权可晓得,只得提裾上前挨着他坐了,陪他豪饮了几杯,才问道,“兄长何事?”


孙策的手抚上他的后背,那些铭刻生死的茧流连于轻年的脊骨,直剌剌地蹭着汗湿的掌心,使劲按一按,硬得硌手。孙策闷笑一声,像是终于满意了似的,用右手沉重地、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,左手则平平伸出,轻挥过座下众人的头顶,再猛地一攥。


他喷着酒气,却用一种迥异的、极度清醒的声音耳语道,“你看——这些人将来都是你的。”湿热的气流钻进耳廓,孙权痒得一缩脖子,还未作出什么反应,孙策便又径自笑开了,低声自语道,“不,不,这还不够……远远不够。”孙权睁着眼小心地瞥他,那佚丽无俦的面容却远得看不清眉目,似是隔着千仞山万重海,唯有含笑的唇撕裂了靡靡酒气,仿佛吞吻着血。


再后来,孙权细想此事,只对一点好奇。在那日,长兄语中的“这些人”是否也包括了周瑜呢?


可他来不及问了。


兄长们不会等他。他们忙着恣意青春,倥偬戎马,大笑着倾轧天下,踏着滚滚烟尘各奔东西。而他作为次子,便留在母亲身边尽心尽孝,形容冷淡地看顾几个弟妹。


为他裁作衣裳的布帛越来越长,他的嗓音沉若钟鸣,鞋履的尺寸飞快翻新。孙权对着冬天泛起薄冰的湖面长久伫立,审视着自己的脸。日月金梭掠过,他的骨骼如春木抽条般蓬勃生长,血肉与须眉渐渐丰盈。


再见周瑜,十九岁的孙权已是个堂堂男儿了。他被众将的目光推上前去,盯着那风尘仆仆的身影,久积的惶遽也随着江岸的歌声散去。周瑜走到他面前,他比孙权还高些,垂着眼睫看他,目光濡湿了他肿痛的眼眶。


周瑜最终跪在他的脚下,部曲密密麻麻地散落在四周,一齐对最年幼的他俯首,屋中满眼铁色,甲胄触地宛如雷鸣。周瑜的字句掷地有声,不禁让他屏住了呼吸——那样的人物,又年长,又美丽得令人目眩,明明都要仰仗他,他却愿袒露出柔软脆弱的地方,任由他摧折。他那么坚定地温驯着,雷霆雨露甘之如饴,吻他或是杀了他仿佛都没关系。


“将军请起,何以敢当。”他扶周瑜起来,声音平静,双手稳定。周瑜站起来,与他四目相对,才看见他眼中仍有泪水。


他是真的长大了。周瑜高兴又悲伤地想。




#




孙权一直不知道的是,周瑜是很爱他的,而且爱得很早、很久。只不过他至死都未曾说出而已。


在周瑜的记忆中,舒城的风总有股说不出的馨香,轻快地扑上乌黑的鬓角,像燕子啄开新妮、春水轻舔长堤。彼时孙权还小,生下来就是嘴甜。他披着才及肩的发,追在周瑜身后,一口一个仲兄唤个不住,咬字脆生生的,比焦琴夜笛更为悦耳动听。


“成天缠着,连我也要烦了。偏你最好性儿。”孙策瞧他俩好玩,在一旁看热闹,一个劲儿地打趣周瑜。“哪里呢,是二公子可人怜,我见了他便喜欢。”周瑜侧一侧脸,模样还挺认真,转头见孙权伸手跌跌撞撞地要抱,又走几步搂在怀里了。


再到后来,他们都分开了。周瑜去了横江、秣陵、丹阳、牛渚、吴郡……他在硝烟辗转中听闻孙权的消息,却没想到孙策的死会续起两段人生。


再见孙权,他发觉自己的心情未曾改变。他对这少年人一直怀有莫名的怜惜,即使在乱世中,十九岁早已不能算作孩子。当看见那双亮荧荧的眼睛时,便仿佛置身于庐江城的星星灯火。它们明亮得近乎执拗,在黑夜中一闪一闪,永不暗灭,永远炙热渴盼。


建安十三年的那个秋天,那个晚上。大战在即,每个人都紧绷到近乎崩溃。面对将要远行的周瑜,孙权觉得自己是被迷惑了,他们商榷军情调度,周瑜于案前思索沉吟。他便像着魔般扶了案角俯身,轻轻地吻上了他。


周瑜一愣,看见那眼底隐约的泪意。他知道这不过是迟早的事,于是不再闪避,而是直面迎上。少年人的发鬓胜似藻荇清香,嘴唇冰凉,故作懵懂、如撒娇般地蹭过脸颊,却撩拨到最细微处,天真又可恶。


周瑜定定地望着他,心中忽而酸楚难当。


胀痛的热气涌上枯干的喉咙,万千言语在嘴里滚来滚去,烫得他唇焦口燥,舌头像釜底挣扎待死的鱼,翻覆几遭,却没有一个字眼能够倾吐而出。他承载得太多,求取的也太多。重负之下,任何一点绝望的念头都足以万劫不复。


若能久长,他便什么都不怕了。


“不要去,不许走。”孙权紧搂住他,比之君命,这更像是情浓之语。他趁对方不备,倾身一吻那狭长的眼角,似是偷腥的鼠尝到了蜜糖,他只需微笑,就让周瑜整颗心都软得没了样子,“只会哄人,可没你这么做哥哥的。”


于是周瑜替他摘下发冠,手指绕过绵密的黑发。他看着那张清澄的脸,目光一厘厘地洒落,仿佛怜爱不够似的,“我哪里都不去,我陪着你。”


今晚,也只有今晚。他们暗自默念着。


水湄之外,芙蓉遍开。




#




孙权恍惚须臾,眼前之景慢慢融开,继而跌入了另一场梦境。


“此天以君授孤也。”他曾因幸福而混乱,对方眼里的笑意要将他溺死了。水上遥遥浮来一点火光,那样凝定地照着他。他紧抱着周瑜的臂膀,将头挨在那温暖的怀里,将自己嵌入他的身体。


这手既抚琴又执剑,便注定无缘柔软,但孙权却喜欢,任由它们轻抚发鬓,冰凉地擦过耳垂。


微醺之中,手腕处略有湿黏,他懒懒一瞥,浑身热血登时冷透,只顺着腔子直冲上眼眶。周瑜的上半张脸隐在黑暗中,唯见唇色青白,脓血已浸透外衣,右胁以下淋漓不尽。


孙权滚下床榻,踉跄疾行,口中急呼太医,回首却又不见了周瑜。眼前之景骤然翻覆,他嗅到腐木的味道,水风一递一递地吹到脸上,鞋袜都陷在湿泥里,阴冷的潮气钻进暗红袖底,大鱼在江心跃起,乱飞横跳的草虫撞上脸颊,痒得人浑身起粟。


他一时无处找寻,只在江边徙倚,看到水面绽出幽微火光,便阔步走入粼粼的冷芒中。华服沉重,像一朵惶然委地的花。四周静得只有他搅出的水声,他且游且走,拢住那火焰,只觉心脏狠命碰撞着单薄的胸骨,犹如困于樊笼的野雉,哀哀啼鸣,零羽遍地。无名状的恐惧钻进紫色的嘴唇,磕在颤栗的齿列,一夜光景,他便满面泪痕地跌回了十九岁。


彼时他才谙熟哭泣的道理,眼睁睁看着铜镜上溅满乌血,兄长俊美的脸四分五裂,印绶被仓促地塞入掌心,张子布的目光抵在脊梁上,死吊着一口气,不肯放他粉身碎骨。


远方雷声可怖,黑水漫膝,寒彻骨髓,仿佛赤体瘗于冰雪;又似有馁虎扑袭,相搏不休,却终究伤及膀臂。


剧痛之下,方知是梦。醒来的他嗅到一丝糊味,才发觉自己打翻了灯盏,侍人们闻声而来,屏息垂首,下裳窸窣如虫蚁攒行,他们沉默着扶正盏台、续上灯油,便四散而去,只留孙权陷在极静的黑暗中。仓皇中略一抬腕,鱼眼般苍白的燎泡在冲他笑。


“将军,是都督的信。”柔如春波的帐幔外,沙哑的男声直劈面门,他冷汗涔涔地倒在满榻锦绣之中,巴丘的急递渴饮了夜露,被湿漉漉地呈上来。“不是江陵?”长衾下手足凉透,他盯着那轻飘飘的信纸,又攥紧了烫伤的患处,血流如注也不停手。


总不会比他更痛。月光落下,口鼻间都是旧年的腥气。




#




烛的光似要熄了,落雪的声音散步在耳边。孙权阖上双眼,想起第一次见到周循的情景。当那孩子跪在脚边时,他兼感上天的慈怜与残忍。


彼时周循已是翩翩少年,岳峙之意渐成气象,从远处分花拂柳而来,像乌云的缝隙里钻出一束晴光。到了近前,被他昵爱地挽住打量,便赧然又谦敬地半垂了头,漆黑双目中却溢出一缕火光,让眼睫滤过,散出的终是暧暧云烟。


孙权看不够了。他扳着周循的肩,更深、更重地看他,用目光碾着他。掌中的年轻骨肉柔韧又绵密,稍稍一攥便能溢出娇嫩的汁水。他把盛年周郎的形影捧送出来,珍之重之地细细比量,严苛得几近无情。周循被他这样盯着,却显得分外勇敢,吴主阅人无数的鹰眸已将他剥皮拆骨,他不露惧色,只是让那眼神一烫,匀净的脸漫上了淡淡的红潮。


“好孩子。”那双手虚抚他的发髻,那对眼睛也敛去锋锷,“难为你了。”周循虽惑,但仍轻轻拜倒,柔驯地执以臣礼。待要抬头时,却先有一对嵌着珍珠的描金绣鞋闯入眼帘。头顶飘过清亮的笑声,洒在背脊上,如露水般打湿了衣裳。


绣鞋绕着他转来转去,裙裾是旋生旋灭的火,勾出雪白的脚背,一步一步都正好踩在他心上。周循不敢直视,俯头到手而已,待孙权亲扶他起身,余光才无意偷得红裙一角。


望着那双清亮发窘的眼,吴地的雄主却笑得像个得逞的孩子,“膝下孩儿虽多,却只有大虎像孤。”捕捉到周循一刻的怔忪,他若有所思,又见他衣物单薄,怕当不得风露,便允准离去。


周循被送回府上,却见母亲立于庭中。霜鬓风鬟的她清愁无限,孤身怅望远方,让他的心口莫名疼痛起来。母子二人相对默然,正要回屋,却有个眼生的小内侍跟了上来。


“这是至尊给郎君的。”脆声通禀一句,小内侍双膝跪地,秀手高捧玉盘,一朵紫红的辛夷无言偃卧。蕊脐犹润,鳞羽整齐,寒香独抱,伶然盘中仍照灼眼目。不难想见,若是擎于指间赏玩,堪比鲜丽如生的美人首。


他谢恩接过,却只觉疑窦丛生,蹙眉细看,“此物何用?”母亲面上的愁雾却尽数破开,眼底浮出春昼的光辉。她拈起花朵,施然微笑了,“别无他用,唯簪于新妇发间。”




#




之后当然还有许多好事。


孙登与新妇前来拜谒时,他仿佛看到了“长久”的具象,作为一个父亲,他感到真切的幸福与快慰。但与此同时,微酸的失落铺满了他的心口,如雾气沾湿土壤。


周妃娉婷袅娜,可惜颇类其母,身上罕有其父的影子。国士与国色的掌珠,气度模样自不必说,重要的是拥有乱世女人所有可贵的品质。她坚贞、谦卑而柔顺,无论多不成器的浪子都会因她知返,何况孙登是他最得意的儿子。他们并肩而立,天造地设,典雅知足,像一对繁美的螭龙玉,被安安静静地摆在一处,仿佛这样就是天长地久。


至于大虎,嫁人后的她变得格外温和。她轻巧地讨得了阿姑的欢心,也无人能辖制她,于是她像一只饱食餍足的虎,满心向善,茹毛饮血的日子已是过去,如今只在暖烘烘的枯草垛里伸一伸懒腰,眯了眼细细舔爪子,晒晒太阳、扑扑蝴蝶,好不自在快乐。无需等上太久,周循就会回到家中,褪下朝服与她相拥。


“姊姊命好。”尚未出阁的小虎听说了,只幽幽地叹息,“我从来比不过。”步夫人摩挲着她的长发,目光忧愁,“你姊姊和至尊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……孩儿,却是你更像我些。”


对于大虎,孙权仍记得她幼时的顽劣,那般精巧的小人儿却作恶多端。抱着从妹妹手里抢来的白兔,那雪也似的小物吓得瑟瑟发抖,两只长耳被揪得血红。她避开一干仆役,在妹妹的哭声中将那活物掷入池水,像一滴牛乳落入大海,霎时便被藻荇吞噬。孙权目睹了全程,大虎被亲见了罪行也不惊惧。转而甜滋滋唤一声阿翁,三两步扑进他怀里,照旧笑得眉眼弯弯。


“胡闹!”他详怒,沉声质问,她却笑得坦荡无辜,“兔子就是给虎吃的——不过我姊妹腹中餐而已,又怎可为俦友?阿翁不怪妹妹,却来骂我。”孙权一怔,只教乳母送回步夫人身边。仔细思量一番,心中却愈发喜欢。


大虎为非作歹惯了,一直得意非常,要风得风要雨得雨,却从未想过报应来得有多快。


那年暮春时节,周循就像是中了诅咒,一日日地消瘦下去。不过两个月,已然握不住刀戟,强撑着进宫轮职,却不备一头栽下马去。孙权着太医救治,亲自探看数次,依然无法挽回丝毫,渐渐不忍卒睹。那半年内,大虎的哭声将周府浸得再无活气,天地都死了。


最后,周循平躺在床上,身子薄得像一片绢纸,喘息轻而急促,整个人都枯干得塌陷下去。大虎鬓发散乱,合身扑倒榻前。孙权望着,望着两张年轻凄惶的脸儿偎在一处,望着生的明丽与死的漠然。


他觉得自己踏入了时空的涡旋,疼痛难忍的曾经回溯眼前。周循在濒死的一刻无限接近乃父,孙权又开始觉得冷,他浑身发抖,手心潮湿,周瑜青色的面容沉入水底,美却无情地弃他而去了。大虎已不再哭,她瘫在地上,一对凤眼却明晃晃地睁着,曳在身后的衣裙像是开倦了的花。


雪沙沙地扑打窗棂,室内只有炭火焚烧的噼啪声。


“父亲,这都怪你。”她低声嗫嚅着,却恰好能让他听到,“你不该把我嫁给他。”香烛荧煌,她英艳的侧脸笼着淡淡的暖光。那样好的年纪,似乎还未曾受享爱,却早已明了恨。


直到后来,孙权才意识到,大虎比她的母亲更敏锐聪明,有着世族沉淀的野心勃勃,且承袭了孙氏的暴烈,变得近乎危险——她很懂得利用旁人的情绪,尤其懂得利用她父亲的。


“不妨事的,天下豪杰辈出,江东俊乂亦从来不少!我儿正值青春,今后还会有更好的。”孙权几乎泪下,说得急切而强硬,声音高得吓人,像是心虚的人辩解罪过,他忙着呵斥命运,说罢才觉得胸口已被刀割过一遍。大虎转过脸来,以一种轻慢的神色睨着他,眼底溅出死的火。她听着他的混账话,倏尔冷笑了,“父亲,这世上再无周郎了!”


说得好,不愧是最像他的孩子。


孙权的牙齿簌簌地撞在一起,怒气蹿上他的手,它们扭曲着扶上剑柄。他最疼爱的大女儿站在眼前,他却要拔剑杀了她。大虎也并不退却,反而冷眼看他,那目光不像是投向父亲的,仿若注视着仇雠。


“你放肆!放肆!”他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,血液被点燃了,将身体烧成一片火海。然而定睛再看,眼前的人又哪里是大虎,那张脸棱角锋利,竟是个陌生的青年男子。这人似笑非笑地眄着他,乍看之下虽有些许面熟,再想又实在生疏,细观片时竟生出几分惧意。孙权浑身起粟,见那青年峨冠轻袍,神情冷漠,只把嘲笑都掖进眼角眉梢。


他握紧了剑柄,青年的影子却被骤然拉长,终于不再体面俊逸,那张脸平平地压向他,嘴唇满不在乎地一勾,极尽愚弄地笑着。孙权心中大震,却见那双毫无光亮的眼睛沉沉地斜乜着,黑白两色分明得可怖。青年人施舍般地、不无遗憾地重复了一遍,好似亘古的咏叹,“这世上再无周郎了。”


那分明是年少时的自己。


霎时间宝剑坠地,寒风哭号着涌入厅堂。


寅时过半,孙登一番软语,终于将满脸泪痕的妻子安抚入睡,自己却再无困意。他心中烦闷,便避开仆从,独自走进濛濛飞雪中。


当孙登披着薄雪步入周氏祠堂,滚热的气流让面庞湿潮,他才低头蹭去鞋底的泥泞,抬头后却又停下了脚步——这片土地的主人、他尊贵的父亲正半蜷着身子,睡在灯烛的海中,万点微光像绽裂的泡沫,于他渐白的须发上闲走。他睡得极沉,也不再流泪,仿佛还揣着年少的想望,偎依在故人的胸怀。





END


评论 ( 26 )
热度 ( 851 )
  1. 共78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氏淮 | Powered by LOFTER